(為了不破壞大家「未知觀戲」的樂趣,開演前刊載部份;現在《雪夜客棧殺人事件》已圓滿結束,故全文刊登。) 

—寫在《雪夜客棧殺人事件》演出之前

貝也塔

《東方快車謀殺案》?你確定?

經歷《飛蛾洞》、《威尼斯雙胞案》等驚喜,我再也不會懷疑春風戲劇題材的可能性,既然
連「滑鼠」、「google大神」都能融進七字調,我不擔心「案發時間」、「不在場證明」這
類名詞的出現,也不擔心角色改編後的不自然。

我無法想像的是,《東方快車謀殺案》十分依賴文字解說和現場示意圖,作者不斷幫讀者整
理線索,反覆推敲,像我這種資質駑鈍的讀者更需要對照圖文前後翻看多次,累了還會產生
跳過的衝動,這樣,要怎麼搬上舞台啊?書籍可以前後多次對照翻看,戲劇卻只能穩定向前
邁進,要如何讓看過原著的觀眾與未讀原著的觀眾都獲得同樣多的訊息,實在是一大挑戰。

掉落在殺人現場的物品、單號雙號房間不同的鎖、塗改護照姓名字母、德本漢變成弗里博迪
小姐……這類引導偵探推理出真相的細節,通通要移植到古老東方,讀劇本時發現,此類改
編處處是令人驚喜的神來之筆,簡直有拍案叫絕的衝動。不同於傳統歌仔戲小生傳統的耍帥
方式,這次的主角免不了碎碎唸著關於不在場證明、血跡、門鎖的台詞。對於常看推理小說
的觀眾來說不成問題,推理過程稍嫌瑣碎冗長本是閱讀之必須,不喜愛也慣於包容,不想包
容就整段跳過。劇組卻在導演手法、編劇、表演、舞台設計等面向讓線索變得易於理解,
繁複的細節不僅不會造成太大的辨識困難,還在觀戲時讓大家充滿意想不到的表現方式。

克莉絲蒂成長於富裕而保守的環境,筆下的謀殺世界清純如童話,而歌仔戲根植於鮮活的民
間,飽含濃烈情感和音樂強度,兩者看似格格不入,如何巧妙融合呢?人性畢竟是超越國情
的,所愛之人受到殘害的憤怒,相信不管在什麼時空,都同樣引發共鳴。


克莉絲蒂總不忍心讓好人成為兇手,因為在理想的世界中,謀殺必然是不可寬恕的罪孽,兇
手不能不受制裁,也不該有什麼苦衷可言。

在《東方快車謀殺案》中,眾人對兇手動私刑。他們多次描述了兇手的罪大惡極,即使可能
使動機曝光也不想掩飾他們的痛恨和鄙夷。他們仿照了法庭的陪審制度,一致裁定罪當致死
,並且形式上以「十二人一人一刀」分攤責任,「他們永遠不知道是哪一刀把他戳死的」,
復仇的血味被沖淡,判決是公正的,刑罰是合理的,只是這個法庭比較私人化罷了。偵探可
以信任並袒護本案件的十二位兇手,而絲毫不感到身分上的踰矩和良心上的矛盾,因為他們
頗為類似代表正義的法庭,把兇手繩之以法加以判決。

除了人物親口解釋的那些,幾乎感覺不到他們心靈受到終身無法復原的傷痛,依照他們的身
分,女士嫻雅從容,女僕謙恭和順,男士富騎士精神,只為保護所愛之人而喜怒形於色。真
正的藝術家琳達‧亞登卸去丑角偽裝後,侃侃而談的模樣高貴得令人動容,聲音充滿感情、
撼動人心,她願意一人擔下罪責,從容就義,你不會聽到她用哭腔訴說心在滴血,因為那不
是克莉絲蒂描寫偉大女人為疼愛的子孫付出的方式。

可是移植到東方可就不能這般輕鬆。個人認為本劇最成功之處,就在於劇情上不作過多更動
,而著眼於將情緒轉化為歌仔戲最適合表達的模式,也增添了較為悲情的角色,讓觀眾看見
他們宣洩劇烈的痛苦。他們正在為了別人傷害他們而付出代價,不管是默默承受,或是起而
反擊,人生不但再也不能復原,甚至無可避免走向毀滅。這讓故事不再是保持距離以測安全
的優雅,而有了摧人心肝的哀慟。


另外,我們有了一位「有過去的偵探」。克莉絲蒂筆下的白羅本是超然的角色,情緒幾乎僅
從案件的難以破解而來,得到答案,心境該是豁然開朗的。但東方徹並非如此,他是「人民
的父母官」,不只對於案件的謎底有責任,他對於他治下的人民,受害者,加害者,都有責
任。得其情,哀矜而勿喜。他之所以吸引人,不再只因為他有趣、聰明、富個人行為特色,
還因為我們得以一窺聰明偵探的脆弱內在;「動動灰色的腦細胞」不再能解決一切,他必須
用良心來承擔,他思考過,而他願意。思及此,再看看DM  上、網誌上、無處不在的一臉英
氣,在雪夜中掌燈,照亮塵世,照亮內心無光之所在,更有感覺了。對於現代觀眾來說,一
個有弱點的主角,或許比完美無缺的角色更能獲得認同。

相信讀過原著的人,在看過介紹後,對於角色與原著的對應都了然於心,真正看戲時對改編
處也十分敏銳。答案早已知情,謎團不再是重點,最在乎的就是本劇如何說好一個大家喜愛
的故事,能放進多少原作獨具的趣味,又能挖掘多少舊瓶變新酒的驚喜。或許可以學學原著
中的白羅猜猜看,既然謎底牽涉層面甚廣,整個社會制度、所有的人、甚至連那場大雪都脫
不了干係,那麼其中有沒有誰是純然無辜的?呃,答案太明顯了是嗎?那就純粹享受作品向
名作致敬、開拓歌仔戲新境界的樂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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