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雪夜】楔子:性騷擾事件
原作者部落格:貝也塔

  把雪夜客棧反覆推敲,可能會導出一個很尷尬的結論,整個計畫敗在哪呢?敗在齊江雲把持不住,犯案把神探東方徹引來。關於這一點,我想先來談談齊江雲這個角色。

  相較於成熟嫵媚的金桂子,齊江雲尚未成年,表現得拘謹、僵硬,還沒學會大人世界較為浮動的價值觀,講話與其說是一板一眼、義正辭嚴,倒不如說是不擅應對,所以磕磕絆絆、咬文嚼字,沉浸在書本和自己的世界。

  他講話盡可能不帶感情,態度卻說了實話。東方徹問案時,我覺得一直聽到畫外音:「幹麻問我私事,我不想甩你!」「你侮辱了我偉大母親和勇敢姊姊的尊嚴,我很不爽!」

  這和金桂子口中的翻雲覆雨一夜未回,或蠟燭一熄就飢渴得對人性騷擾,超級矛盾。

  齊江雲雖然怯懦,也鼓起勇氣為了復仇去刺第一刀;最後東窗事發時,也搶著想獨自承擔罪責(當然搶不過金桂子),他應該不至於無腦到在復仇大業前先犯小案嘛,只有解釋為故意把偵探引來,角色才不會前後形象衝突。這件事還只有齊江雲能做,因為林大山是店小二,跑來跑去太明顯了不適合,周令祥必須跟朱麗花同進同出不方便,個性又那麼老實,做不來。

  我很喜歡齊江雲,忍不住要幫他平反,以另一個角度看待性騷擾事件。

  推理小說不乏此例:兇手認為計畫萬無一失,根本不可能被破解,故意要偵探在場見證,期望他做出預料中的、對兇手有利的判決──只是總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引來的偵探大智若愚,拆穿兇手的計謀。

  我懷疑雪夜客棧殺人事件中,兇手群是故意引來偵探。

  首先,紅衣女人敲房門的陰森,要親眼見到才會相信;再者,齊江雲實在不像會笨到犯無聊過失一毀江山;林大山也有可能故意不把門關緊,讓大風把燭火吹滅,方便齊江雲去摸啊。

  摸的是妻子或丈夫都可以,通通推給壯漢暗中亂摸一通,不然也可以推說是女鬼摸的,正好符合此地的恐怖傳說,妻子還會又害怕又吃醋地大哭大叫,效果超好!

  如果只是為了點到齊江雲的性向,應該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安排第一場,光是齊江雲心儀嚴老闆就夠了。

  看第一場時,除了笑,我什麼都沒想。沒想到看似無厘頭搞笑的橋段,竟然有它的道理。

  事發之後,林大山抱起壯漢摸索的酒罈時險些摔破,東方徹用手指刮了一下,發現酒罈油油滑滑,接著就要丈夫摸妻子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對勁。丈夫說沒別的只有一點變形、變形就已經很嚴重了!妻子當場嬌羞轉崩潰,丈夫忙稟告又忙安撫,村民不明就理,觀眾哄堂大笑,東方徹了然於心:婦人身上沒沾到油,因此不可能是摸了酒罈的壯漢所為。但書生講的也很合理:我又不知道他們換座位,要摸就會摸到丈夫身上,都是壯漢從頭到尾不曉得座位,黑暗中亂摸一通湊巧摸對的。

  真是小題大作!東方徹心想,又不是殺人放火,為了這點小事迢迢趕來,加上沒有足夠的證據百分百確認犯人,於是他沒有按照眾人的心願把壯漢治罪,卻也完全不加解說,我想是「懶得跟鄉下人說這麼多,快趕他們走我才能喝酒」,認為書生犯案,也只是在判決「排隊摸尻穿」的時候不准他摸而已,簡直是專程來亂的。

  對兇手群來說,這有點像模擬測試,觀察東方徹如何判案。如果壯漢因此被治罪,他們就放心了,因為這款的縣官剛好是會相信「兇手假造的證據」之人;東方徹亂判「排隊摸尻穿」,他們應該也放心了,一個酒醉胡來的昏官,怕他怎?

  奈何東方徹只是借酒澆愁裝瘋,並非真正糊塗,賴在桌邊喝酒,對周遭人物的一言一行依舊敏銳,林大山被他盯得心虛,賣力陪笑噓寒問暖,一面把他愈灌愈醉。

  沉浸在桂花酒香裡的東方徹還沒想起陸家血案,還不知道身邊的平凡店小二懷裡揣了多少心事。

  曾經有個貪財怕事的昏官,讓郭天霸無罪開釋,使得青秋明秋冤死,又再害陸家兩條人命,他們痛恨昏官。

  可是這次的復仇行動,最好是來個昏官審案,好讓他們瞞天過海。

  然而林大山還是本著良心勸東方徹,不要再亂判案了。

  東方徹果然沒有亂判案。他認真解出謎底,林大山為此恨他,恨自己,恨蒼天。

  世上有些事,實在不適合想得太深!善與惡,是與非,各種損失與利益,各種原因與目的,不可思議地相扣相連,一旦撳下頭一個事件開關,便不分青紅皂白一路延燒,再也無法恢復原狀。或許可以嘗試看看負負得正。「這個世界本來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是太過認真,反倒會傷害無辜之人。」──當嚴振宏怪東方徹亂判案,東方徹四兩撥千金地頂了回去。歪理一大堆!乍聽之下我的想法就跟嚴振宏一樣,但情緒尚未抵達,便彷彿受了當頭一棒,通通打出腦海去。這句話真的很有份量。尤其看完整齣戲後再想起它,醉心於此處與終場的對照。嚴振宏本來還為了性騷擾案氣東方徹講都講不聽,最後為了謀殺案哭得說不出話來,完全贊同東方徹判案不要太認真、線索不必通通解釋清楚、兇手大概是被女鬼抓走啊不然兇手就是女鬼……免得傷害「無辜之人」。我反覆琢磨,唯有佩服編劇導演,在一更鼓敲響時,在摯友談笑間,在觀眾渾然不覺處,如此不著痕跡地先行點題。

  又想起兒時聽過的中國民間故事,想起其中許多襤褸、殘缺、癲狂、酒醉的形象,受常人白眼之人,說著憤世嫉俗的瘋話,卻往往七彎八轉打中真理,只因眾生昏昧、局勢不明,無法理解那閃耀的隻字片語。

  性騷擾與謀殺案,詼諧與悲傷,楔子與正文,東方徹角色的荒唐(或是導演口中的「歪斜」)在這段看似無俚頭的「前戲」中表露無遺:「案件解決心輕鬆」與「辭官為民路更寬」……東方徹自從斬殺玫瑰賊以後,就一直無法心安,表現得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亂判案也不覺得羞恥,呼喊小二哥拿酒來,不醉不歸,醉也不歸,還好意思跟人家說「好歹我是父母官」,情也不管,理也不管。

  直到再次遇到自己下不了手的罪犯,拆穿齊江雲「要非禮的其實是丈夫」,明明氣氛已經很嚴肅緊張,觀眾席也隱約聽到啜泣聲,到那一句又噴出一陣笑聲,然後再繼續掉淚……父母官面對一屋子兒啼女哭,他做了一件不一定對、但他認為該做的事,挺身包庇國法不容的兇手,法律正義無法兩全,他清楚應付的代價,不敢問「理得」,求一個「心安」。

  作為楔子的性騷擾事件,就像插科打諢包裝的丑角智慧,犀利地劈進悲劇,當我察覺時已鑿得太深,卡得太緊……

  好想好想再看一次啊~~



  關手機之歌唱完,文武場奏起音樂,字幕跑著劇組姓名,幽怨的氛圍逐漸瀰漫,觀眾席靜得像他們身處的黑暗。

  林大山來來回回緩緩踱步,既參與,又旁觀,那是個有故事的側影,令人想要追問,他為何滿腹躊躇?此情此景像是林大山腦中的一段回憶,所有的人在寒溫裡凍結,幽暗的光線加上人數剛好七位,像是雪夜客棧嫌犯全員到齊,而他們聚焦所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本案死者。

  「大雪紛飛……來辦案,全年無休七品官……」東方徹伴著酒葫蘆上場,斗篷灌滿了風,眼神迷茫,腳步踉蹌,燈光、音樂和風雪音效,簡直有現場真的飄雪的感覺。

  直到東方徹敲門進入客棧,舞台大放光明,人影、聲音嘈雜起來,在觀眾毫無心理準備之下,殺出一片雞飛狗跳的喜劇情境──原來只是好戲上場前的諧擬畫面,兇案震撼前的小案暖身!我真的好喜歡這一段帶給我的相近聯想和反差樂趣!

  吵嚷完畢,齊江雲佯怒上樓,夫妻和村民憤而走人,東方徹揮揮手,壯漢一拐一拐離開,客棧重新靜了下來。

  經過一番喧鬧,靜得像能聽見雪落和心跳。

  客棧裡住滿了有過去的人,他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揭開舊傷,互相憐憫。七殺血染雪地紅的夜晚,正式揭幕……






P.S  貝也塔另撰寫「幻想結局」,歡迎有興趣的朋友移駕貝也塔部落格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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